1910年6月29日,致父母信

我想您二老对您们两个儿子的信心已经打了折扣,镇上小报的荣誉栏里还从未见到过我们的名字。但是,天啊,那只是因为我们还不懂得如何炫耀自己罢了,那只是因为我们还有太多东西要去学习!我们从未迷失自己。雅克教授、觉得阿尔伯特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傻傻地孩子气了;我为阿尔伯特终于成为自己的主人而感到高兴。这个可怜的家伙,他的人生不是一帆风顺,但我会不停地鼓励他,因为我相信他的实力。 至于那些说闲话的人,就让他们说去吧!这个我领教过了。他们嚼他们的舌根,我们过我们的生活。这些家伙什么也不会,只知道照他们老爸教他们的样子伏案工作;没办法,他们这些人就是喜欢说长道短。 请别责怪我的态度过于无礼和不敬。我完全可以理解那些嚼舌者,就像我理解老爸相信是上帝赋予了他神圣的职责一样。但我理解不等于我一定要认同老爸的观点! 尽管我很清楚您们不会接受我的这种说法,但我还是要说:是我们深刻的觉悟和对事物敏锐的洞察,让我们走上非常规的道路。在我看来,进入一所综合工科学校拿个建筑师的文凭,比起不愿这样做,要容易得多得多! 必然地,我们的思路会显得缺乏连续性,我们会显得不完整,甚至可能被认为是无能。很自然地,我们被认为是懒散的,因为我们每天没有按时按点的严格意义上的工作,也没有今后四五年的长远的打算。 但我们是初生的牛犊,我们是优良的品种,我们是值得怜爱和鼓励的。甚至可以这样说,我们身上具有査拉图斯特拉所推崇的完美人格的缩影。 在这个时代,一切都陷入混乱。平庸的得到褒奖,新生的力量却遭到怀疑。但我始终相信,不走别人走过的路,才是智慧的行者。 如今可谓麻烦不断。令人悲伤的是,有时候各种不幸的巧合总会接二连三地降临到一个人头上;这也正是您们所担心所焦虑的。但担心有何裨益呢?当一个人不慎折断一条腿,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赶紧请医生为他接骨。伤口最终还是要靠他自己去愈合。 面对命运,只能坦然接受。我亲爱的父亲母亲,请您们相信您们的儿子,请您们相信我们,我们的理想只有一个:那便是让您们得以安享晚年!如何到了今天的局面?这是命运的安排,我们无可挽回;但泪水不属于我们,我们有我们应有的本色。我们会做的更好,我们向您们保证:我们将在内心的指引下继续前进。尽管我们知道,您们对我们还很不满意,我们知道客观的事件引发了您们的担心;但我们还是希望您 能够理解和认同我们的努力。请您二老再多一些耐心吧!我们真诚付出的巨大努力不会一直没有回报。总有一天——这一天指日可待——您们会重享安宁。 就写到这里吧。感谢您们把我们带到这个世上,我用我全部的真心拥抱您们。



1908年11月22日,致夏尔·艾普拉特尼尔信

今天,我已 结束我幼稚的梦想,比如,完成德国、维也纳或达姆斯塔特某学校的通关考试——太容易了,我要做的是和真理本身交战。尽管,为此我须付出 惨痛代价、遍体鳞伤。我所期望面对的不是今日的安宁,我要面对的是未来,我为未来作准备。也许可以在人群中享受凯旋,也许不会……但我都会活着,真诚地活着,哪怕是在谩骂声中,我也将享受实在的幸福。 当我表达这些的时候,我不是在痴人说梦,那是我内心的力量所发出的声音。 现实,有一天会是残酷的:战斗已经迫近,这是一场残忍的与自己的所爱展开的战斗。必须如此,否则我将无法再满足自己。是的,我是多么希望我的朋友我的同志远离狭隘的自得其乐的生活,燃起他们生命的火焰,焚毁他们曾经的最爱,相信他们的所爱只是曾经的好——并认识到自己的目光是多么短浅,自己的思想是多么狭隘。只有今日或明日的思想才能孵化新的艺术。这思想在逃避,我们必须抓住它。为了能够找到它以便同它正面交锋,需要到一僻静处。巴黎正为渴望 寻求寂静和退省的人提供了这样的蛰居之所。 佩雷兄弟是我的马刺,这些强悍的人时时提醒我,时时督促我:通过他们的作品,通过他们的博学,他们告诉我:“你一无所知。”对罗马文明的研习,使我开始怀疑建筑不是单纯追求形式的和谐,它一定还意味着别的什么……我现在还不得而知。我开始研究机械,还有力学;这些知识我生生啃了一个夏天。多少次我曾自欺欺人;今天,我愤怒地发现关于现代建筑的知识我还有那么多漏洞。 既愤怒,又喜悦。因为我终于发现了问题。我研究材料力学;很艰涩,但很美,其中的数学,如此逻辑清晰,如此完美!马涅教授还开设 了意大利文艺复兴的课程;通过否定的方式,我进一步了解了什么是建筑。博纳瓦尔教授关于罗马-哥特的建筑课程使建筑的概念变得愈发清晰。 在佩雷兄弟的建筑工地,我见到了混凝土,这种材料要求形式的变革。八个月的巴黎之行教会我:逻辑,诚实朴素的真理,以及如何从往昔的艺术中汲取营养——教会我高瞻远瞩! 一个词,一个词,所有单词串连起来,巴黎对我说:焚毁你曾经所爱,爱你曾经所毁。格拉塞、索瓦吉、 儒尔丹、巴克等等,还包括您我亲爱的老师,您们都是诚实的楷模,但同 时,你们又都是说谎者,十足的骗子。因为你们根本不清楚什么是建筑。 更不用说那些所谓的建筑师了,他们都是些匠人,是些术士,是些愚蠢的笨蛋。 作为一名建筑师,必须有一颗辩证的脑袋:既要有缜密的逻辑思维, 又要保持对造型的热爱;既要有理性,又要有情感;既要博学多识,又要不失对艺术的鉴赏力。我明白这一点,不是通过您们中的任何一位,而是拜我们的先人所赐。我们的先人,他们会给用心求教的学生以指点。埃及建筑之所以如此,因为信仰如此,材料如此。信仰神秘力量,平滑的石材砌合,决定了埃及神庙的形式。哥特建筑之所以如此,同样是由信仰和材料决定的。信仰向上的扩张的力量,采用小块的石材,决定了大教堂的形式。 结论是:使用大块平整的材料,便会建造出埃及、希腊或墨西哥式的神庙来。而运用小块的石材,则必然导致哥特教堂的形式。随后六个世纪的建造活动,证明人们运用这种材料只能造就这种形式,除此没有其他可能。 我们谈论一种新的艺术,明日的艺术。这艺术必然来临。因为人类已经改变了他们生活及思考的方式。纲领是新的,背景是新的。我们可以谈论一种即将来临的艺术,它的背景是一种新的材料一钢。新的艺术的花蕾必将借此而绽放。钢是一种新的建造手段,它恰恰弥补了混凝土在结构受力方面的缺陷。这将是一项难以置信的创造,必将在人类的营造史上竖立起一座标志胆量和勇气的丰碑。 所谓创作,必须有意识,必须知道。这些课堂上的学生,他们还不知道,因为他们还没有开始真正的学习。他们被淹没在自己天真的幻想中。他们没有经历任何痛苦任何磨难;而不经历痛苦和磨难,就不可能诞生艺术——艺术是一颗跳动的心的呐喊。但他们的心从未跳动过,他们甚至还不知道自己有一颗心。 艺术,是对自我的深切的爱。这个神圣的自我,我们将在孤独和退省中找到它,并通过内心的抗争接近它,聆听它的声音。它会向我们透露关于存在于深处的秘密:艺术显现,稍纵即逝——黑暗中闪过的一道强光。在孤寂之中与自我抗争,忍受责罚与鞭笞。



1908年6月2日,致父母信

于是,我选择在今晚好好回顾并整 理一下我的经历,追问一下其中的缘由:“为何”,“如何”。问题将涉及我周遭的一切,涉及自然,涉及大师的杰作,涉及文学音乐和造型,总之,涉及一切崇高的神圣的触及美的事物。 我获得了自由,也就意味着我获得了我字母表中的a。艾普·拉特尼尔先生首先教我明白自己的无知,我不懂得什么是神圣,什么是伟大,我不懂得这些抽象的概念。但同时,他唤起了我对艺术的渴望,激发了我一种积极的批判意识;我认为,这种渴望和这种意识对我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来说是非常有益的。这便是我老师的不可替代之处,他会把你掏空而不是填满。如果我们不能感觉到我们都是同样的人,站在同样的起点,面临同样的问题,忍受着同样的痛苦;那么,当我们面对一项看上去超出常人可能的任务时,便会望而却步。 应当每天记录下我们所思所想以及我们感受的种种印象,无论那是强烈的刺激,还是隐约的暗示;我们都希望把它变成垂在我们生命之树枝头的一颗新鲜的果实, 蕴含在我们灵魂之花花蕊里的一滴晨露。以哲学的思辨来反省并调整我们的思想是有益的。这是一种体操般的运动,不过人们通常把它看作是无用的、无益的,甚至是有害的。但这是人之所以称之为人的惟一理由!



1908年4月15日,致奥古斯特·佩雷信

奥古斯特·佩雷先生︱建筑师︱学府路9号︱本市︱1908年4月15日,于巴黎 尊敬的先生: 上周三与您的会晤令我印象深刻,我愿完全听从您的吩咐,并不再寻找其他机会。如能得到您的允许,在您的事务所工作,对我来说将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我将遵从您的指示。 我可以完成诸如求透视、加阴影、上水彩还有为建筑作装饰的工作。 鉴于近三年曾有建筑具体实施的实践经验,我还可以下工地,制定执行计划,草拟合同,并完成建筑的初步概算。 至于报酬,您可以在15天的试用期结束后再予以考虑。 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如果以上条件您还满意,我希望每天只工作5小时。 尊敬的先生,我向您致以我最崇高的敬意! 夏尔•爱德华•让纳雷



1908年3月2日,致夏尔·艾普特拉尼尔信

信中您一方面对我说,在投入实践之前,最好先进行一到两年的理论学习;在同一封信的另外一段中,您又说,投入到实践中去吧,如果你还有时间的话,就选择一所高等综合工科学校去学习理论知识。 目前对于我来说,情况是这样的:只接受纯粹的艺术教育,我所构建的知识大厦实际上是一幢空中楼阁,因为,我头脑中还没有任何技术的概念。这令我举步维艰,每当我构想,就会变得沮丧,因为,对于将来它如何实现,我一无所知。我比任何时候都更畏首畏尾,不敢做任何大胆的尝试,不敢哪怕只是稍稍放纵一下自己的想像。情况越来越糟。另一方面, 如果我进入一个设计大型建筑的事务所,那我亦不能有所长进。因为,所有的建造和技术问题对我来说,仍然是纸上谈兵。好比:我见到了瓦格纳在斯坦霍夫的穹顶、普拉特的摩天轮,但我未能好好地观察它们。因为我对它们的建造方式根本一无所知,所以这些问题也丝毫不能引发我的好奇心。我看到那些钢,看到那些巨大的辐条,但它们令我觉得无趣,因为它们于我是完全陌生的;它们的构造不能提起我的兴趣,因为我压根儿什么也不明白。 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进入大型事务所学习将有何裨益呢? 如果只是计算些柱网和方材,那我就无虑了。但是,为了创造出一种新的艺术,需要计算拱,需要计算大跨度,需要计算惊人的悬挑,总之, 一切我们保守的前辈未曾尝试过的东西。因为您知道的,我的野心远不止于盖几栋小别墅和小住宅。 另外,我需要自食其力。但在不工作的情况下,目前的积蓄仍然可以维持一年半到两年的时间。所以,如果您认为两到三个学期的技术课程对我有益,那请您务必要明确地告诉我,我将调整我自己的意愿。但就像您说的,四五年后,我将再没有任何兴趣进入德国高等综合技术学校学习了。 上学有个合适的年龄,20岁还可以,25岁就太晚了。 另一个观点。 您说:先实践,再进行理论学习。这样对知识的吸纳会更主动更有意识。是的,我同意您的观点,否则我就不会接受佛雷先生别墅的设计委托了。 如今,我对盖房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已经有了一个足够清晰的概念; 确切地说,我不再迷信非去学校学习愚蠢而无用的技术问题。我目前已经能够明辨有用和无用了。 我也想去库里-莫瑟事务所学习,他们是您眼中当下最负盛名的建筑师。但几乎可以肯定的是,不到一周我就会被打发走人。因为语言不通又不懂技术,没法适应,也没机会证明自己在其他方面的才能。如果我先学习,然后再去这样大型的事务所实践,那就不是做样子(屈从于老板的审美取向而非忠实于自己的),而是去学习解决大型建筑的设计问题,从中我必将受益匪浅。 至于,我学习艺术的课堂,那就是博物馆(当然不只是关于绘画)和大自然了;完全用不着奥布里奇和库里来向我灌输审美。 好了,目前我对我的情况以及对未来的打算已经有了比较清楚的认识: 艺术修养和审美:德国和法国于我是两个迥异的国度。无论奥布里奇还是普吕梅,都于我无益。在我看来,可以代替您作为我导师的,只有博物馆和大自然,除此无他(举例来说,我在装饰艺术博物馆看到一个原大的完整的摩尔人的房间,它将比任何学校教授的知识都更直观、更生动,无论是关于平面、陈设、光线,还是关于美和基本法则。我想您一定会同意我这一观点)。在书本上看15世纪构造严谨的哥特家具,跟看无论什么样式的现代家具,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让我们姑且先把审美问题放在一边,先不就现代艺术运动的观点来讨论德国和法国孰优孰劣。 我目前迫切需要解决的是技术的问题。 夏伯拉兹先生提到两三个学期的技术学习。关于这一点,您是清楚的,如果我现在忽略职业技能中这个建设性的部分,那我今后将无法弥 补。审美、风格、淳朴,这些都将随年龄的增长而形成。一个作家是不可 以称之为作家的,除非他认识单词,了解句法,能够组织通顺连贯的句 子。然后,他逐渐形成风格,他的内容也越来越丰富,越来越广泛;直到 有一天,他的精神不再受句法结构的羁绊,自由地组织一切,意识只关注艺术,用一种读者理解的清晰流畅的语言来表达他的思想。 学习技术是必由之路,除此我看不到其他可能。 这个决定于我应该是最好的选择:在一个法国城市,一边上学(走 “1908年3月2日,致夏尔·艾普特拉尼尔信”



1908年2月26日,致夏尔·艾普特拉尼尔信

1908年2月26日,于奥地利,维也纳 评论奥托·瓦格纳 Otto Wagner(1841-1918) 一路上,我们不停地搜寻着这座城市的线索。不时,在普遍的水泥的灰色背景下,偶尔可以发现几栋新近落成的色彩较为明亮的现代建筑。 有瓦格纳的邮政储蓄所,戴宁格兄弟市的商学院,还有瓦格纳在斯坦霍夫的教堂及其附属建筑,间或还有几座不知名的建筑师设计的出租房屋。 这些建筑都是用水泥和白铁建造的,经费的投入主要在于大理石的饰面, 饰面板用螺栓固定在主体结构上,就像在装甲舰的船体或甲板上固定钢板 一样。这些饰面板是伟大而独特的发明;但最绝的还是那些清晰可见的起固定作用的螺栓。这些螺栓的装饰效果也一定给使用它们的道桥工程师 其他有趣机械的制造者带来了不少乐趣吧。建筑内部同样以饰面板构成, 不同的是,固定它们的螺栓不是铝制的,而是表面镀金的;面板上或者点缀着蓝底白边的小块正方形釉面瓷砖;墙壁和顶棚是石膏的刺目地白;入口的门由四边磨成斜面的厚玻璃制成;分支吊灯是些方形的玻璃箱,衬以抛光的黄铜板。 总体印象:像考究的荷兰砖窑,或者,就像个典型的公共厕所(以上提到的是瓦格纳设计的斯坦霍夫教堂的室内,以及戴宁格兄弟设计的商学院的门及门厅)。 这些都挺有意思,但就像用功的差等生,除了真诚,几乎或根本看不 到任何创造性。作品既没有艺术感,也没有情感。就像那些觉得威尼斯的圣马可和圣米歇尔大教堂有美感的愚笨弟子一样,只能给他们不及格! 的确,这里是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波及广泛的运动。于此,瓦格纳是旗手、是导师。这是一种冰冷洁净、闪闪发光的风格,在这风格下诞生了两座迷人的店面,因为店里出售鲜花的缘故,所以显得特别可爱。但他已将这风格引向歧途,他诱惑并吸引了许多年轻人。因为毕竟是审美之父呀,所以瓦格纳他便可以造假的三角楣,可以取消屋顶,取消窗的竖梃和雨披,他便可以完全无视自然的要求。他可以生产他的作品,(目前)没有人比他更原创,没有人比他更新颖(至少在十年之内是这样)。然而, 这风格将随着瓦格纳的逝去而逝去,将不会侵蚀达姆斯塔特、杜塞尔多 夫柏林、德累斯顿以外的任何地方。 您了解年轻人,您知道当他们被迫接受一种更为强悍的思想影响的时候,有多么不情愿。 雅克迈一斯特兹( Jacquemet- Stotzer)这两栋别墅的设计毫无疑问将辜负我们的维也纳,因为它们都将拥有水泥的窗和白铁的窗台板。看过瓦格纳的作品,感觉他的思想已经变得混乱,古老的宫殿的记忆被抹去,凭空去找寻美,但如果我们冷静地看,这门、这柱、这窗,不过是些丑陋而不合逻辑的形式罢了。 瓦格纳和他德国流派的弟子们都是些真诚的人,不过他们大部分作品都缺乏品位。他们是一场处于萌芽状态下的运动的旗手。这场运动,一方面,其初步的探索尚未摆脱陈旧风格的熏染;另一方面,却又显得毫无章法。 评论新艺术运动 (Art Nouveau) 这场日尔曼尼亚的运动,过分追求新奇了,既不关心建造,也不关心逻辑,更不关心美;并且找不到任何自然的支点。类比斯堪的纳维亚的运动,后者还朴素地追求让古老而蕴含智慧的日常用品焕发新的活力。拉丁的运动则在于努力剔除包裹在往昔杰作表面的脉石,重新发掘哥特建筑 (对于家具,则是路易十五和路易十六时期的风格),因循自然和自然法则,通过建造,来追求首要的对美的表达。 “1908年2月26日,致夏尔·艾普特拉尼尔信”



1907年9月14日,致父母信

1907年9月14日,星期天,于佛罗伦萨 亲爱的父亲、母亲: 长信悉表儿子近况,儿亦时时盼望得到您二老安康的消息。非常感谢 老爸精美的明信片;老妈一定还是闲不住,把我们小小神圣的家收拾得干干净净。您们将收到我的明信片,那是我周二晚抵达佛罗伦萨时投寄的。 在那儿我与佩兰重逢,我们都为发现了一方新天地而欣喜若狂。 我们一 路同游,周三来到乌菲齐美术馆(Uffizi Gallery),亲见了波蒂切利、拉斐尔的和维罗齐奥等人精美绝伦的大作,还有很多很多大师的作品,数不胜数,那里还陈列着许多古董。周四参观了佛罗伦萨主教堂,建筑上布满了乔托和加迪的壁画,太美了。同日还参观了巴杰罗美术馆(Bargello)一座15世纪遗留 下来的古老而粗犷的宫殿,其建筑风格简洁而有力。石材是雄壮的褐色,建筑朴实无华的立面上分布着含精巧石柱的白色大理石镶边的小窗洞:捍卫着往昔佛罗伦萨的艺术。在这座美术馆里,我得以亲见多纳泰洛的杰出作品,得以触碰它们,毕竟触摸丰富的形式可以感受由指尖传达的愉 悦。我还看到一些特别的挂毯、珐琅制品、象牙雕塑(!)、轧花金饰,还有勾着金银丝图案的盔甲…… 一句话,15世纪伟大时期的精神无处不在! 于此,美是一切的宗旨,身临其境,眼前不禁浮现出艺匠们全神贯注于各种素材加工的场景……奇妙的是,当以某种鉴别的眼光来审视这些浩若繁星的艺术或以艺术为名的作品时,一眼就可以剔除次等的作品,留在脑海里的只有那些真正的杰作。(有时我也担心赴意大利之旅是不是过早了?) 行程安排得井然有序,没有什么戏剧性的插曲。 就在昨晚,日落时分,我们登上了那座远眺佛罗伦萨的山丘——菲耶索莱,这里哺育了弗拉·安吉里柯,也是勃克林蛰居之处;山顶上的修道院更是拥有得天独厚的景致,美不胜收。我终于可以理解那些文艺复兴的巨匠们,他们不过是些率 真的艺术家,有感于这瑰丽的自然,他们懂得并善于从中汲取养分。我所不理解的是晚期的耶稣会和洛可可的风格,它们竟也曾经能够在这样的土壤中立足。我看意大利已经沉沦堕落,那曾经伟大的民族性已荡然无存。 此前信中我就提到,意大利是个肮脏龌龊的国度,机关、旅店、商铺、膳 宿公寓都一样。 我和佩兰住一个房间,半个月30法郎,含晚餐。住的还算舒适,晚餐差强人意:意大利极品浓汤(就是一大盘浓汤通心面,拌着 肉和各种意大利蔬菜,特殊的配方,特殊的口感……那味道确实古怪!)。 我与佩兰的友情出现了点儿危机,已不如上周二重逢之时了!在维罗纳我们住同屋的时候,已经几乎没有任何交流了……教育背景不同,意气不相投,总之,擦不出思想的火花来!真糟,我是个不善与人相处的家伙!希望我们之间的不愉快早点儿消除。 昨天是星期六,参观了皮蒂宫(Pitti),那里馆藏许多拉斐尔的作品(肖像画,美到极至!还有提香的美人像,佳作!)。总之,来这里就是为了开阔眼界,当真不虚此行。 很高兴十月一日之后老妈的病痛将得到缓解。阿尔伯特近来可好吗? 周一晚。今天一早收到您的来信,我收回昨晚唠唠叨叨的抱怨。读了您的信,了解您二老安康的近况,令我非常开心。在这遥远的城市,作为异乡之客,一切都是陌生的,人们都是漠然的,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对 象,很容易唤起对故乡的思念。其余一切都好,生活起居、健康、精神。 请原谅我昨天信中的嗔词吧,那是趴在公共走廊的写字台上写的,人来人往,光线恍惚。如果是在卡尔特修道院的回廊上就不会这样了,那里窗明几净。希望之前没跟您提起过,昨天我去了艾玛的卡尔特修道院,在那里我找到了标准工人住宅的解答,只是那风景是无法复制的。那些修士真是幸运。周六晚在菲耶索莱的帕维亚卡尔特修道院,我的感觉是一样的, “1907年9月14日,致父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