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5年6月9日,致威廉·怀特信

让我们先来说说奥古斯都·佩雷

“你好,让纳雷!”就这样简短的开场。那是在勒拉旺杜的圣克莱尔,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们的对面,在蓝色的波涛后,是摩尔山的圆丘。 体态端庄,目不侧视,保持着他一贯的绝对的沉静;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看不出哀伤,也看不出喜悦,既不冷漠,也不过分殷勤。脸平而圆, 有一副米开朗琪罗式的鼻子;精心打理的连鬓络腮的胡子,从下巴到耳根,清晰地勾勒出他的面颊,让他看上去像个水手。如果加上一顶有两飘带的海军帽,那就是活脱脱一个海军上将库尔贝。从库尔贝到马奈, 这便是佩雷的精神;他既有库尔贝的坚决和果敢,又有马奈的沉静。

他说话简明扼要,思想总是处于运转的状态;他从不高谈阔论,更不会去扯什么理论,绝不。几个感叹词就足够了;偶尔尖锐地表达一下他的主张和建议,也是言简意赅,只是立几根思想的标杆,就像岛屿之间的礁链。总之,这个男人很少讲话,不轻易发表意见。他的太太却是个热情好客的女人,一个很懂得生活的女人。“女人不懂得缄默,我没见过一个女人懂得 保持沉默”,他这样说。他的严肃使他的工人都很畏惧他:在奥兰面、 迪贝勒阿巴斯、佩腊的工程以及在巴黎香榭丽舍剧院的建造中,都是如此。

我还注意到他的衣着:络腮胡子下,柔软的衣领由于宽大的领结带而被高高推起,领结打得很是随意,两端自然垂下——透着刻意的漫不经心。休闲的藏蓝色西服上装,配上剪裁利落的九分筒裤,直筒裤极其宽松。白色的蚕丝长袜,配一双精致的乌黑的皮鞋。这黑色的皮鞋,这白色的袜子,还有简洁的领结……您看过马奈的《吹笛子的少年》吗?就是那样。还有《草地上的午餐》,画面右边那个半卧着的先生像极了奥古斯都·佩雷。《奥林匹亚》是他最热衷谈论的画作之一。他对形式的关注无所不在,他的字好似带状的装饰横楣。我在巴黎逗留期间写下的日记中, 凭回忆记下不少与他谈话的内容。

如今人们都在谈论立体主义:他是个立体主义者;而我,也跟随他重新成为一名立体主义者(您知道,我曾是)。听了他的话,我重新鼓起勇气信奉立体主义。立体主义,不知道其他的立体主义者都是如何理解的, 这个词太含混,不能充分表达它所蕴含的意义。作为一名立体主义者:应当特别深入地理解“想像力”、“再现”和“精神”;应当出离照片式的描绘,出离平庸,出离常规的视角。

“让纳雷,你说说,在今天,在达盖尔之后,提香迎还会醉心于精准的透视吗?”他这样问。

于是,通过思考得到领悟,再次站稳脚跟,确定自己的信条。就是这样,没有赘述,没有理论。奥古斯都·佩雷与我,我们之间的默契就在于,他知道我能理解。思考——理解。如果涉及诗歌和感受性的领域,那么您便是走在我前面的引路人(说到这儿,还请您原谅我信纸上糟糕的水彩涂鸦。我再次意识到自己的坏毛病:当时我正在走神儿,就随便抽过一张纸来乱画。我真希望有一天可以改掉这个臭毛病,至少先看看清楚)。奥古斯都·佩雷还像一个大佬那样慷慨地教我骑自行车。这可是我平生第一次。他在我后面扶住我左摇右摆令人提心吊胆的自行车,一路跟着跑了十来分钟,直到大汗淋漓衬衫湿透。不过,我不算是个笨学生。第二天,我就骑着车同他和他太太一起穿越了摩尔山,35公里,全速前进。

香榭丽舍的剧院是他的作品。在我看来,这是许久以来我见过的最伟 大的建筑。佩雷对我说,他也没有文凭。但他的思想体系坚固得就像加了 钢筋的混凝土。他的沉静似乎也跟他建造所用的材料有关,水泥需要28 天来凝固。

我所描述的奥古斯都·佩雷,绝非舒亚莱式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