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3年5月9日,致威廉·怀特信

亲爱的先生:

我想向您提三个问题:

我该何去何从?

深夜里,何以让小小的可怜的火苗不致熄灭?

我请求您给我解答:您觉得我该做些什么呢?

责任:我有一位父亲和一位母亲,他们的生活境遇都极其朴素;他们非常辛苦地工作,换来的是远算不上宽裕的生活(我的成长环境);(我 们)就这样几乎完全不自知地被埋葬在一所大房子里。我的父亲,智慧而敏锐,40年来一直从事一份低贱而令人厌恶的工作:制造表壳。在生活的重压下屈服,他变成了一个消沉的人;只在闲暇的时候偶尔翻翻书。我的母亲有着复杂的血统:比利时一遥远的西班牙一洛城!’虽年已50有余, 却拥有青春热情的性格。她教授钢琴,她喜爱那些活泼可爱的学生;几年来这几乎成了她生活中最美好的部分。

我是惟一留在家中的儿子。我的父亲很少与人来往,同我的爷爷奶奶和他的朋友之间都很少走动。

我和阿尔伯特是非常亲密的兄弟。往昔,我们一家四口的四重奏是自娱自乐的保留节目。

我自东方之旅从希腊回来,就留在家中。阿尔伯特六年前就离家在外。我意识到,自己是个25岁的青年,而我的父亲母亲都50多了。也就是说,我们之间整整隔了一代人。

但无论如何,父母是我最亲的人。尽管不该这么说,然而当意外和不幸发生的时候,我们三个人会必然地本能地联合在一起。这真是句蠢话!

很明显,我不大可能远离这座小镇,远离我身边的人;留老爸老妈在家,独自一人到亚得里亚堡、巴黎或芝加哥去。

但我厌恶这座城镇,厌恶这里的人。我断定在这里将一事无成……只有自甘堕落。况且,这里根本无事可做。这里就没有大型的工程。今年我还一个项目也没有接到。我没有项目可做。等待遥遥无期。市镇议会如今由社会党人当政,今年就甭想盖房子。

像画家被禁止触碰他的画笔,像音乐家被剥夺了键盘乐谱和他的乐队一这就是我现在的处境。人们不给我盖房子的机会,人们不允许我盖房子。

我的虚荣,我的野心,我的骄傲,驱使我垂涎庞大的工程。这个职业,正如您所说,近乎专制;它必拣选独裁者作它的大祭司!

我该何去何从?在这种情况下,是该放弃我的老爸老妈任其在孤独和烦闷中日渐衰微,独自去别处谋求建造别墅、宅邸和宫殿的机会?一还是应该留下来,甘于堕落,任一切消散?热情,冲动,学识,还有一个艺术家骄傲的灵魂!

所以,我要问问您,亲爱的先生:留下来是不是个错误?我的天分比 起只有一点点的艾普拉特尼尔先生来说,是更多呢,还是不如?我会不会像他一样变成杉树林和小镇的一部分? 15年后?或者更短。

这就是我所说的:熄灭小小的火苗。

我被不断重复的噩梦折磨:我被无所事事所引发的无聊所吞没,陷入无边的黑暗,急促地呼吸着焦虑的空气;我被无穷无尽的问题追问,感觉有一道无法拭去的泪痕……每每从梦中惊醒,四周仍是一片漆黑。

我不知道,我很恐惧。但我仍相信,只要有用武之地,我会有所作为。我会对别人有用吗?只有被需要,我才会感到更加幸福和满足。

毫无疑问,在这里,我的父亲母亲需要我。但是,我不声不响,一天天捱着日子,我仿佛在等待什么。我究竟在等待什么呢? 一场庄严的结局,战斗或葬礼;一次痛快的决裂,剪断我的脐带,脱开过往的一切。

以上,我已清晰阐释了我的想法。一个25岁的年轻人,应当处于运动之中;30岁,他停下来,环顾四周,探测并检验他周围的土壤;40岁,他选定一块地方,把根扎下去。

于此——精神上的,但更多的是情感上的一这运动停滞了。

于是,我亲爱的先生,我询问您的建议。请您为我作出诊断。当我从 希腊和罗马返回,在隆冬的比萨给您写信的时候,我用的便是这种语气。

望意大利的最后一眼让我觉得恶心,因为一个僵死的人就横躺在脚下,越过他,我对他身后的城市完成了最后一瞥。

我几乎已被压垮,被这不确定,被这犹豫不决!

为了避免更严重的后果,我必须反省自己:我陷在原地动弹不得,沉溺于这样一种自恋而自闭的状态。我是如此爱这座城镇里的人,这里有我的亲人和朋友……还有艾普拉特尼尔先生,他的音容挥之不去。

今晚,没有其他要补充的了;这是我惟一的问题,这是我惟一要说的 事,一件极重要的事。

我就像一头可怜的小牛!

亲爱的怀特先生以及卡德哈先生,请您们接受我最诚挚的敬意。

真想和您一起重温您寄来的最近一封鼓舞人心的信,读着它,我感到热血沸腾!

您的夏尔•爱德华•让纳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