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瓦乡村自宅:卢努甘卡

Lunuganga 1948—1998

从33 街到卢努甘卡

前往卢努甘卡的旅程从33 街房子的门廊开始。汽车从那里出发,沿着海岸线向加勒开拓式地行进。在行驶了约60 公里之后,来到跨越本托塔河的老旧的多门长桥(Dorman Long Bridge),就能瞥见巴瓦逝去的杰作——本托塔海滨酒店以及远处的大海了。左侧是一条狭窄崎岖的道路,在一片高密度的内陆村庄中蜿蜒,来到一条横跨本托塔河和德杜瓦湖交汇处的垫高的堤道,在那里可以远远看到卢努甘卡的北侧平台。但是,就像威廉∙ 肯特(William Kent)为伟大的18世纪英国花园斯陀园所做的设计那样,这条道路从这里开始打弯,这样最终是从另一边到达庄园的。

最后,一条穿越稻田的红土路,将人引向植被茂密的山上。在那里,杂草丛生的入口标示了卢努甘卡的边界,沿着穿行于树木间的陡峭车道抵达一串台阶之下,这个台阶通往庄园的南侧平台。从入口平台上可以看向肉桂山(Cinnamon Hill)和远处的一座寺庙,这完全是个惊喜,像是一个人在捉迷藏游戏中被转晕之后,突然移去眼罩,发现到了一个神奇王国的中心。房子坐落在中心,唯有在那里,花园中所有分开的元素才能尽收眼底。

庄园

庄园坐落在一个伸向德杜瓦湖的岬角上,横跨两个小山。德杜瓦湖是一个含盐的泻湖,由本托塔河的河口供给。西侧一英里之外,印度洋的海浪翻滚过珊瑚礁,拍打在椰子树镶边的海岸上。在东侧,密集的橡胶树覆盖的小山和铺满稻谷的山谷的那边,是斯里兰卡最后一片原始热带雨林:神秘的辛哈腊亚森林(Sinharaja Forest)。环绕着卢努甘卡的区域是岛上雨水最多、最富饶的土地,是珍稀树种和植物的大温室。但一如斯里兰卡大多数景观,卢努甘卡也是人造的,它在荷兰时期是个肉桂花园,在英国时期是个橡胶庄园。

1948 年以前,这里除了一个普通的小屋、周围环绕着25 英亩的橡胶树,以及望向北侧德杜瓦湖的景观之外,什么也没有。之后,山体被移走,平台被切削出来,重新种植了树木,打开了新的景观,还在原来的庄园道路上砌起了围墙。建筑本身进行了彻头彻尾的改造,但原来的壳还保留着,包裹在新的游廊、院子和凉廊之内。

从概念上说,这座花园更像文艺复兴的意大利和18 世纪的英国,而非位于斯基里亚的迦叶波国王的巨大的水花园,也不是印度莫卧儿帝国壮观的花园。在这里,他还发展和熔炼了将建筑放入基地的新方法,营造了围合和半围合的户外空间,连接了室内和室外。花园也许是受到了奥尔西尼别墅(Villa Orsini)或斯托海德花园(Stourhead Garden)的启发,但它仍具创新之处,享有重要地位,而它们如今已然只是旧时留下的伟大业绩。今天的它就像它们的曾经那样:一个为了私人娱乐、为了冥想、为了朋友聚会而建的场所。

半个世纪的改造

巴瓦从未系统记录过花园的改造过程,现在已很难弄清楚它的演化年表。一大捆皮革捆绑的来访者名册中的迷人日记提供了一些有趣的信息,里面有大量的照片、草图和签名及问候:1965 年乌尔里克∙ 普莱斯纳提到希尔顿项目的一些问题;1966 年伊斯默∙ 拉希姆记录在一个下午看到了40 多种鸟;1973 年,唐纳德∙ 弗兰德画了一张他在巴厘博物馆的涂鸦;1997 年库马拉通加总统认可了新的官方宅邸的设计;1998 年查尔斯王子来访喝茶。不过也许最值得铭记的访问是在1988 年1 月3 日,一位名叫雷∙ 维杰瓦尔德纳(Ray Wijewardene)的朋友从科伦坡乘一架超
轻型飞机前来,结果由于误判了着陆地点,撞进了房子的主屋顶。

20 世纪50 年代早期,巴瓦仍然在摸索着设计花园的方法,而且缺少资金来为雄心勃勃的设计买单。他把房子转了向,将主入口移到了南侧平台上,将西侧的旧门廊改造成一个玻璃游廊,这样汽车就不能在房子周围出现了,他将它们藏在了台阶下面的树林中。他还抬高了北侧平台,并开始整理肉桂山的景观。这个工作在他1953 年去英国学习建筑之后中断了。

1958 年以后,肉桂山的景观完成,他挖掘了位于北侧平台下面的山崖,形成了“丹尼斯”台阶。60 年代末到70 年代初,巴瓦都忙着设计本托塔及其周边的各种项目,发现把一部分工作室搬到卢努甘卡会很方便。他在围墙上面建了一个有顶的连廊,在它旁边建了一个小房子,以便给周末来这里工作的同事使用。70 年代中期的某个时刻,他又在东侧平台上加建了一个小方亭子,起名为“鸡窝”。这个建筑物简单、优雅,由四根砖柱支撑,三面围以木格栅,第四面有一个门,它们撑起一个铺着葡萄牙瓦的方形四坡屋顶;它以一己之身塑造了西马马拉卡和科特的议会大厦的全部语法和语汇。不久之后,为了将入口平台和上面的东侧平台区分开,他在二者之间以大门样式建了一个客房。

1983 年,沿着东侧平台的南部边缘建了一个“花园房间”。这个比例精致的楼阁位于平台的一侧,消解了穿过它的各种轴线:巴瓦会在这里坐下来工作,在私人车道上面的巢穴里栖息,留着半份心眼注意着入口平台,向外透过树林看向湖面上垫高的堤道,他可以看见却不会被看见。接着,他在花园房间另一边建造了赭石色的哥特庭院(Gothic Court),结束了从入口踏步开始的轴线,并且通向一连串的雕塑收藏室,这个序列结束于东边的山顶。

多年来,巴瓦一直想买下花园下方的那一半岬角以扩建庄园,但始终没能成功,不过他确实得到了两块相邻的岛屿。70 年代,班达拉奈克政府推行了减小私人庄园面积的政策,大一点的岛则被官方注册为野生动物保护区以防止被收购。80年代,在科伦坡的工作压力导致卢努甘卡停滞了一段时期。巴瓦撤退到他的花园中,为了从一周艰苦的劳动中恢复。他仍然想买下相邻的土地,向西边越过“有罐子的土地”(Field of Jars)来扩大他的产业,但所有者并不让步。于是巴瓦在他卧室的西侧建了一个新的水池庭院和凉廊,框住了看向他邻居土地的景观,并且在宽阔步道(Broad Walk)东端的百合花池塘那里加建了黑色楼阁(Black Pavilion)和日晷(Sundial)。

从主要入口平台向南看的景观此时由一条树木走廊框了起来:在中景上能够看到一棵穆纳姆耳树斜倚着肉桂山顶端的一个大罐子,指向远处一片薄薄的水面上佛教寺庙的白色佛塔,因此眼睛就上上下下在一个锥形的空间中移动,从罐子(“人的手”)望向寺庙和天空。房子东侧的区域已经被改造成了一系列互相联系的平台,向着湖边层层跌落,由厨房、外屋、仆人区域、客房、办公室以及雕塑走廊限定。北边的一个草坪从一棵张开的木树下延伸向陡峭的悬崖上一面波状的矮护墙,提供了向北和向西看向湖面的景观。在矮护墙下有一条狭窄的路径沿着悬崖壁,在岩石表面和灌木丛中间蜿蜒,连接了一系列的楼梯。悬崖脚下宽阔的沼泽带已经被改造成了湿草地,分割成了方形的水稻田块,一直到湖的边缘。房子西侧的草坡向着一块背阴的平台倾斜,平台下面就是“有罐子的土地”了,水稻田也在那里铺向湖面。

花园并不是静态的:它是一个移动的景象,是一系列的如画般的图像,随着季节变换、视点的移动、一天中时间的不同、情绪的不同而变化。因此卢努甘卡曾被构想为一系列分离又相互包含的空间,可以在空闲时通过,也可以在一天中的某些时间被占据。从房子开始向着任何方向出发,将花园的不同部位结合起来,就能任意形成可能的空间序列中的一种。所有这些都是在一片沿着半岛长度从南至北只有500 米、沿着宽阔步道从东至西长度只有300 米这么大的土地上实现的。一个行动轻快的人用上15 分钟就能走遍整个花园,不过要想体验它的每个部分最好是用上大半天。

经年累月后,原来的橡胶树逐渐被替换成了种类繁多的树木和植物,山上散布着房子、墙壁和雕像。它成了一个文明中的荒野,而不是有着花朵和喷泉的花园;它是一幅单色的作品,绿色置于绿色之上,也是一个光与影不断变化的剧本,一系列隐藏着的惊喜和景观,充满了记忆和想法。这里没有将树木修剪成装饰和小摆设。艺术品被小心地安置,形成了可以用来沉思的对象,或是放在小路上作为标识、指针或是遥远的指向标,比如一个美洲豹躺在湖边斑驳的树荫下,守卫着水闸门;一个小男孩在悬崖边上做召唤状;一个奇形怪状的潘神在稻田的边上咧嘴笑着。

1992 年,巴瓦对花园进行了最后一次加建。在远处的肉桂山上,树木的边缘处坐落着一个旧时的金属工匠贝利克∙ 巴斯的作坊。为了给另一间客房——“肉桂山房”让出位置,这些被拆掉了,建起了一个简单的四层结构的楼阁,包含两个卧室(带有向天空开敞的浴室)、一个开放的凉廊和一个佣人房,它们由水平的屋顶连接着。它是一个呼应了许多项目的房子。卧室和佣人房张开,形成了入口,这是坎达拉马酒店入口的一个微缩版本。访客从森林中沿着矮墙到达,经过收束成漏斗状的像“山洞的嘴”的矮墙,看到了凉廊并且视线可以向外越过蓄水池看向卡塔库里亚寺庙。凉廊本身包含着对班德勒维拉礼拜堂的记忆:一面空白的墙位于右侧,一个左边有着十字形柱子的开敞的屏风,以及一个位于轴线上的“圣坛桌”。巴瓦总是在作品中引用其他建筑师的做法来增加生气,现在他引用的则是自己的了。

1998 年中风之后,巴瓦有一年多没去庄园,只能待在33 街那个“弥诺陶洛斯(Minotaur)的洞穴”中。2000 年他的健康恢复到了足以重访卢努甘卡的程度后,他就可以一次在那里住上几周,尽管他仍然瘫痪着并且不能说话,但整体健康已经恢复,而且显然可以从这些探访中获益良多。花园现在由两位年轻建筑师迈克尔和阿夏(Assha)管理,他们是由卢努甘卡理事会聘请来的。每天早晨,巴瓦都坐着轮椅在某个平台上和他们见面,一起计划一天的切削和修剪计划:迈克尔指着一丛树,阿夏向他低声耳语,巴瓦用能活动的左手做出手势。通过这种方式,虽然被囚禁在肉体的牢笼中,巴瓦仍然可以与他精巧地加工了半个多世纪的花园交流。

“超自然”之物

今天,花园看起来如此自然,建设如此充分,因此很难意识到这件创作耗费了多少努力。移动了大量土方,树木和灌木不断地种植和移栽,枝叶上悬挂石头以改变它们的形状:没有一种出现在视野中的东西是未经过设计或者不是有意保持原样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各个建筑看起来就像是从地上生长出来的一样,它们仔细地存留着一些早先在这里的事物的痕迹,就像是留在重写本上的信息。同样,也无法说明要维持这种小心翼翼建造出的随意性需要多少工作。如果一周不管这个花园,小径和楼梯就会被阻塞;一个月不管,草坪就会脱缰一样疯长;一年不管它,平台就会
开始碎裂;两到三年后,这里就会变回丛林,而花园将永远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