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型与诗意

volume 5

《新精神》(1920~1925年,一份反映当代活动的国际性杂志),一切都从零开始。其时,建筑浮夸;装饰艺术猖獗。人们需要一部《石灰乳一瓷漆法》,以清除所有壅塞房间的寄生之物。面对画框中的作品,人们反省,意识到这才是一种确实合法的表达,它可以触及内心深处,它可以渗透最细致微妙的思想。现代建筑逐步成形它振作精神,初现锋芒;它找到了它的结构、形式、纲领、伦理,以及审美。

建筑的革命是如此彻底、如此诱人!1923年柯布开创了自己的事务所,中止了他在画廊的展览(1918~1923年间,柯布与奥赞方一同在巴黎大大小小的画廊展出他们的绘画作品)。绘画、雕塑、建筑,它们的战役不可能同时打响它们错综复杂,它们才刚刚开始。处处呈现出前所未见的混乱。城市规划,是经济的问题、是社会的问题,甚至涉及政治。当时,建筑有望成为城市规划最有力的同盟(虽然我们与这一目标距离尚远!);而绘画需要保持它引发诗意的重要作用,因而不能参与到这场混战中来。尽管如此,在世界范围内,不断有一些画家的精神受到建筑的鼓舞,蒙德里安便是一员先驱,实际上,他是一位非建筑师的建筑师。

柯布在“纯粹主义”时期,只选择最寻常的物体作为绘画的对象:玻璃器皿和瓶子。他坚决只用最简朴的素材尝试探索造型现象。当时,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一时期的画作将成为他征服建筑造型实际形式的有力支持。1925年,进入了新的阶段。柯布的建筑形式(源自钢筋混凝土及其添加剂)与他的绘画形式达成了同步。形式之精神将生命赋予他的画作,同时也赋予他的建筑设计和城市规划。没有造型的研究,没有造型的直觉,没有真正的造型的激情,柯布便不可能成为形式的创造者。这些形式将一点一滴地渗透入他作为建筑师和城市规划师的作品中。对形式的关注,必然意味着对生活本身自然状态的关注,尤其是对人,对人的“生理一心理”反应的关注。于是,从最初的“玻璃器皿和瓶子”的描绘;经过“唤发诗意的物体”的雄辩(树根、树皮、卵石、骨头等等);到达最终的人体——为诗意的想像和创造的精神,为实现将诗意与造型联合在一起的创造,提供了不可穷尽的分解与重建的可能。

墙壁开始引起柯布的兴趣。绘画的需要变得愈发迫切,只能靠自己来创造机会。他直截了当地向朋友们提出要求,请求他们委托给他一些作画的墙面(绘画是无偿的)。15幅“壁画”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完成的。

一天之中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越来越少,柯布不得不采用特别的工作方法,以继续他对艺术、绘画以及雕塑的癖好。他利用起远程旅行带来的强制假期,即,整日整日飞机或客轮上的独处,或者是异国城市旅馆房间中的僻静。这都是集中的宝贵时间。似乎是矛盾,但时间的短缺恰恰成为促进创作的积极因素;它激发了经济,强度,效率。柯布所具有并一直伴随着他的造型思想,可以上溯到10年、15年、20年,甚至更久以前——他家里的抽屉塞满了他的速写和草图,出门旅行也要随身携带一些;如此一来,他新的阶段便可与之前的阶段即刻发生联系,同一主题的各种变体之间便建立了连续性;绘画成了一段一段简短的旅行插曲。画并不难,难的是知道画什么!绘画是一项手工,柯布从来就喜爱手工。他绘画的速度极快,而且清晰有力。他1918年的画作,就像刚刚完成时一样——有力,鲜明,完整。

柯布在建筑上的探索,得益于他对比例的研究。控制线在应用于住宅和宫殿之前,首先诞生自他的画作,在应用中臻于完善;近来,他的模度又运用到对画面(布上或壁上)的调整中来。

甚至是在飞机中转站的短暂逗留期间,在他巴黎的事务所的嘈杂喧闹之中,柯布也可以创作他的壁画作品。他还同纽约的尼沃拉学了一种他这位青年朋友独创的雕塑方法。尼沃拉居住在长岛滨海的一栋老房子里。实际上,他在沙滩上创作雕塑,在退潮的时候,趁沙子还潮湿时操作。借助刀、勺等简陋的工具,在沙地上挖出造型,这便是模子;随后用手直接将石膏注入沙模中,以碎木块和粗麻布来加固;最后整个作品将很容易地从这临时的沙模中取出。这是一项刺激的雕塑活动!必须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必须果断,在如此不牢固的沙上,不能指望别的,只能铭刻下最直截最清晰的造型思想。这种紧张的雕塑方法使雕塑家(无论是专业的还是业余的)得以在假期离开他们的工作室,将他们引向一种专断的可塑性,远离被指端的激情捻碎的小泥团!

多色雕塑是柯布拓展的另一个有价值的造型分支。色彩,一直就存在于活跃的时代。当然,不需要什么都上色;但剥夺所有能够为雕塑艺术带来生机的色彩将同样愚蠢。

柯布与萨维纳之间奇妙的合作不能不提。萨维纳住在布列塔尼的特雷吉埃,他是个细木工匠,忙于他自己开办的一间细木作坊,只有在闲下来的时候才有心琢磨木头。他最初的想法是将柯布的画作变成雕塑。这听上去有些反常,但初次尝试,柯布便意识到萨维纳惊人的雕塑资质。柯布认为可以通过铅笔和颜色与他交流;柯布为他绘制一系列雕塑的草图,它们超越了传统模具的适用范围。雕塑,准备进入建筑,以高浮雕的形式,以圆雕的形式,或者以拓扑的单色或多色雕塑的形式。柯布有地中海情结,萨维纳则是个布列塔尼人,他俩似乎不可能气质相投。但,对大海的热爱将他们联系在一起;他们也拥有同样端正的字迹。这些雕塑作品的奇妙之处在于:它们是在千里之外(布列塔尼)完成的;除了柯布提供的草图和相通的感应,再没有任何联系。绝大多数时候,作品保持萨维纳雕刻的原貌。但有些时候也会有理解的偏差,需要修改和返工,甚至有时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返工。于是产生了一种“听觉性质”的雕塑,即,形式的作用向远方发出,当它返回时,已接受了周围空间的影响。

模度之“影”,映在马赛公寓入口门厅外立面巨大而结实的钢筋混凝土墙面上。这是木模浇筑的作品。谈到这一雕塑的实施,恐怕专业人士也要大吃一惊。足尺的图纸是在一天工作结束之时,用半个小时完成的,几乎是一挥而就。因为,钢筋混凝土工程师要求在48小时内收到木模(切割、雕刻完毕的木板)。这源自他的急脾气,或者由于他对工作缺乏计划,总之,事情一下子变得很紧急。一个电话,一位木匠第二天一早来取图纸,用一天的时间在 5cm 厚的胶合板上切割出6个轮廓,并于当天晚上送回事务所。翌日,柯布在一个合作者的帮助下,在胶合板的雏型上完成雕刻,并即刻送往马赛。木雕用铁栓固定在模板上,各就各位。当模板拆下来的时候,木雕上最精微的细节、木头的纹理、锯齿微小的起伏,都显露无遗。混凝土——最忠实的材料,比青铜还要忠实。它能够表达雕塑者的意图,它必将在艺术的创作中占取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