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其中我阐释了通常在日常生活的活动之中不易被表露出来的思想的范畴。这些事物不仅构成我建筑及绘画作品的基础,而且也是我个性的基础。
《直角之诗》是柯布西耶在1953年左右完成的作品,原本是为1948年他的朋友特里亚德邀请他完成的为收藏家定制的系列丛书中的一本。作品包括19幅石版画和相应数量的诗歌,最早出版于1955年。
《直角之诗》最令人迷惑的是柯布的图像学,它是理解这部诗集的一把钥匙。这些图像本来就已经非常神秘,已经有不少的学者对之有所钻研,其中比较权威的一篇文章是摩尔发表在1980年秋冬期的杂志上的《直角之诗 1947-1965 中的炼金术和神话主题》。对于中文读者而言,用更神秘的图像学来解密它们,只会是堕入更深的迷雾;但不从图像学角度解释这些主题,又不能把柯布简单的寓意呈现出来。因此,我试图用钥匙的比喻,它们只是帮助读者打开通向一扇扇房间的门的工具,而不是房间里的风景。
知——“二元之匙”
1957 年,饱受疾病折磨的伊冯娜(柯布妻子)撒手人寰,从当时柯布的一些怪举中可以看出他们之间至深的感情。先是他把她的尸体停留在家里几天,再是在火葬时,他忽然从火堆里取出一块骨头。而此后这块骨头一直在柯布随身的兜里,他独自画图时就拿出来放在图板上。柯布的这些怪癖揭示了他心底上最本质的一面——对神秘性的迷恋。
柯布并不实践宗教,但并不等于说他是个绝对的无神论者。他的祖先因宗教迫 害而从法国南部躲避到瑞士山区,他们根源于11-12世纪盛行于法国南部的清洁派,1179 年被天主教会宣布为异端。1209-1229,教皇发起了历时20年的阿尔比十字军(Albigensian Crusade)讨伐,终于镇压了法国南部的异端。“清洁派”与天主教最大的冲突是笃信“二元论”:他们信仰两个神,一个是创造精神世界的善神,一个是统治有形物质世界的恶神。他们认为灵魂与肉身不是分离,而是不断地斗争,从而使善与恶总是成对地出现。极端的对立性可以表现为善与恶的冲突,而世界还有更多、更复杂的包容性、互补性和矛盾性,这些表现为融合与综合。这种二元性的理念基因深深地埋在柯布的思想深处。
情——“情感之匙”
这本书出现了大量的女性胴体,这也是柯布绘画中经常出现的主题。它们是符号化的,指向柯布的情感世界。当然,这个情感世界不是狭义的关于他的风流韵事,而是广义的对世界的一种情怀,这也是《直角之诗》所要表述的柯布世界观。
柯布30年的婚姻很稳定,且夫人伊冯娜(Yvonne Gallis)并不介入他的事业,相反,她和柯布似乎并没有多少兴趣上的交集,并限制柯布在家里谈论建筑。她虽然体态丰腴,总是化着重妆,但生活中嗜烟嗜酒,可以当着员工的面反击柯布对她的训斥,很难想象她是柯布画里的缪斯。这样的女人却是柯布一生的压舱物,让他感到平衡。
另一位这样的她是柯布的母亲,她于1960年去世时,正好活到了百岁高龄。柯布那时虽然也已是七旬老人,但在母亲面前,永远保持着孩子的身份,而且是个不断地需要获得母亲的宠爱和认同的孩子,这些都在他写给母亲的大量信件中被清晰地记载下来。在20世纪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方法占主导地位的时代,这种恋母情结也是理解柯布绘画的一把钥匙。
在家里有女人把握住了理性,在外柯布偶有放浪,这些都给了他更丰富的灵感。在他工作室的画布上,那些留在他速写本上传神的女性胴体逐渐解构、变形、夸张,成为一种思考的符号。
意—— “绘画之匙”
第三把钥匙是“绘画之匙”。我们评论过柯布绘画的艺术成就不是很高,或者至少没有比毕加索、莱热之类的同代相熟的艺术家高,也没有比一度画风相同、难辨雌雄的奥赞方高。柯布并不服输,他在建议成立基金会来永久地保留“砸在”自己手上的画作时,用了这样高傲的姿态 :“我从未用心于我艺术作品的出售。每次出售都标价不菲(与菲尔南德·莱热的画作齐价,画商据此便可以 认出我来)。我没时间也没兴趣忙于此事,日子太短暂。”不过,他没时间的是经营他的画,可并不是没时间画他的画。事实上,对于建筑师而言,柯布在画上时间的投入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柯布说:“大家都认为我只是一名建筑师,没有人愿意把我当作一个画家。不过事实是,通过绘画,我发现了建筑。”词语道出在绘画和建筑设计不断更迭的交互运动中,那牵着钟摆的索是恒定的,这个索就是他在绘画和建筑中思考的同一问题。当在建筑空间中不能想明白时,他就带到画布上思考; 而且他在建筑设计上所遭受的精神上的折磨,也渐渐地在画布上获得了疗愈。
诗歌、音乐、绘画、雕塑、建筑,每一个艺术门类都有其表意的边界,当一种思想不能够在一个艺术的疆域里充分表述时,跨过门槛到另一个门类里去言说,就再自然不过了。在这个意义上,柯布在绘画和建筑两个领域内艰苦的投入,也使他获得了其他人不敢奢望的回报。